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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凡得了闲遐,便摆好茶具泡茶,时日久长就成了习惯,日常居家自不必说,即便出门三五天,行囊中也必备有茶叶茶具,一日无茶便觉无味。
与三五知己围炉而坐,好茶好水,茶香满屋,可以天南地北山侃海聊。一人独饮,另有一番滋味,无论屋外阳光明媚还是大雨瓢沷,自可危襟
正坐,品茗养神;不管心内澎湃如潮还是兵荒马乱,茶台之上,方寸之间,自可心静意平。
看那茶叶,青青绿绿,黑黑白白,静躺罐中,似无言,又似声声招唤,惹君来取;又看那烧开的水,一片沸腾,水花盛开。提将起来倾注而下,
水线细细,如透明的串珠,如美人的腰肢。茶叶在水的撞击之下发生变化,叶子被热力所催,紧束的腰身开始缓缓舒展,香气自脉络中散发,充塞
茶壶,从壶嘴中飘逸而出,尝一杯,颊齿留香,回甘不已。厅堂之中,瓜棚之下,皆可永日。
人生天地间,万物皆可为我所用,茶叶自然也是其中之一。秦汉时期的《尔雅》一书中便有关于茶的记载,书中有“苦荼”的描述,“荼”字即是现
今的“茶”字,可见在当时茶已被人们所认知,而更早前至周武王伐纣期间,巴国进贡的礼品之中便有茶叶,但茶叶在当时应为奢侈品,只有统治阶层
可享用,直至唐代陆羽《茶经》传世,茶叶才在社会各阶层中广泛普及品饮,但那时距离武王伐纣已是约两千年之后了。
古往今来,丝竹犬马酒色财气,皆有成瘾成癖者,茶叶也不例外,比如陆羽、皮日休、张岱等人都是史上有名的“茶痴”,为喝一口好茶,即使冰
雪千里,虎狼当道,也一往无前,直把生死置之度外。而卢仝也是嗜茶成癖,他写的“七碗茶书”被千载传唱,更是流传至日本,使日本的茶道也受到
其深远影响,书云:“一碗喉吻润,二碗破孤闷。三碗搜枯肠,惟有文字五千卷。四碗发轻汗,平生不平事,尽向毛孔散。五碗肌骨清,六碗逸仙灵。
七碗吃不得也,唯觉两腋习习清风生。”卢仝被世人尊称为“茶仙”。以上都是须眉男子,弱质女流也不遑多让,比如才女李清照,她的“愁”无需多说,
可说愁得前无古人,后无来者,但极少人知道她也是很爱茶的人,她在《金石录》后序中写道:“余性偶强记,每饭罢,坐归来堂烹茶......”,可见每
天饭后必烹茶而饮,她与丈夫赵明诚的“赌书沷茶”成一时佳话,那也是她一生中最为幸福快乐的时光。
我有一个朋友A君,在当地被称为“茶胆”,此人无茶不欢,你见着他的时候他一定是在喝茶,你没见着他的时候他一定也是在喝茶。然而好茶价
值不菲,越是喝好茶花费越是巨大,喝好茶喝惯了,差的便入不了口,生平大半积蓄都花在茶叶上,所谓“由俭入奢易,由奢入俭难”,这话在他身上
也算是一个证明了。茶喝得精道了便出了名,四里八乡的人需要试茶的都请他去,茶一入口,便即说出产地、年份,甚至当地的气候温度土壤成份,
娓娓道来,分毫不差,与史上诸位“茶痴”竟然不分伯仲。如果有人请A君到家中喝茶,他大抵是犹豫的,并不是怀疑对方的诚意,而是怀疑对方的茶是
不是好茶,水是不是上等水,如果不是,那就属于浪费时间了,因为A君得抓紧时间回到家里喝自个儿泡的茶,那绝对是好茶,绝对是上等水。
泡茶的水分为三等,上者为山泉水,中者为江河之水,下者为井水,A君非山泉水不泡茶。所谓“一命二宅三风水”,什么好都抵不上命好,A君的
命就不是一般的好,他刚好住在荘山脚下,山上有一泉眼,泉水清澈甘冽,终年不绝。自第一缕晨光照在荘山之巅,A君便上山汲水,二十余年来风雨
无阻,痴心不改。家中有一个玻璃小水池,水池中间交替放置几层棉絮沙石,将泉水倒在上面,再经过滤渗透到水池的底部,这样泉水便再无丝毫杂质,
当天取水,当天用完,绝不隔夜。用自来水或市面上售卖的矿泉水泡出来的茶汤,A君入口便知,他不喝别人家的茶并不是不给面子,实在是喝之无味。
后来A君因某些原因举家搬迁,离荘山已数百里之遥,当地也无山泉,只好用商店里的“农夫山泉”泡茶,聊以自慰,但此物非彼物,相差不可以道里计,
故不免终日郁郁少有欢颜。
想起《红楼梦》中的妙玉,她解茶说:“第一杯为品,第二杯即为解喝的蠢物,第三杯乃属饮牛饮骡。”而她对泡茶的水要求更为严苛,必须是梅花
上的雪,在凛冬收集,用瓮装了埋在地下,至明年夏天才破土取用。这样看来不但极有境地,而且充满诗意,至于那水能不能喝,无从考究,但对于茶道,
妙玉的确是个妙人,而这样写出来的曹雪芹,想必也是品茶的大行家!
2024年8月15日 荘山茶庄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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